蒋仪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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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乡偶输
蒋仪洁专业号 | 2021-6-21

谁也说不清“押明宝”这个陋习在小山村延续了多少年,到了老钱这一辈儿略显颓废。老钱算是最后的扛鼎人,他完全继承了宗族的衣钵,明宝耍的出神入化,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老钱的明宝最难押。“宝星”旋转忽紧忽慢、毫无章法,慢时“黑棒”与“红星”看的一清二楚,到了“剁宝”时分明看准红星就剁停在某一方位,但出乎意料的是一押一个黑棒。而象牙白的宝星飞速旋转时则美的如同一朵娇妍的雏菊,直至押宝人看的头晕眼花也愣没看出个青红皂白,难以分辩出红星与黑棒的起落涨合。

更让人称奇的是老钱能“整住宝”,只见他以拇指、十指和中指扣紧宝壳,以无名指和宝壳托住宝星,然后轻轻一搓,宝星便飞旋而出。老钱的绝活就在这里,无论宝星如何旋转,他总能恰到好处地抓住剁宝的时间,让黑棒稳稳地落到一个相对固定的位置,当然这种赌法是需要谙熟的技艺、死牛顶墙角的倔劲和殷实的钞票来撑胆儿。

老钱是邻村山窝子里的,人消瘦也鬼精,脑子里鸡零狗碎装的全是如何盘算着秋后或年关出窝“寻租”。村里一些奢赌如命的人遇到老钱就像苍蝇嗅到臭鸡蛋一样。老钱的信息也着实灵通,二斌一伙人刚从乌海“爬煤窑”回来,老钱便前脚撵后脚地跟进了村子。

夜色如墨,狗吠不止。邻居家土炕上人头攒动,大伙都卯足了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旋转的宝星,唯恐漏空每一宝,错失资金回流的机会。此时,还有闲不住的村人借着微弱的星光深一脚浅一脚地陆续赶来凑热闹。二斌掏出粘附着煤沫味和散发着身体余热的略显暗黑皱巴的二十元钱押在了“拐子”上,但转念一想押拐子赢了一赔一,还不如押在“定子”上赢了一赔三解馋,于是心一横把钱挪至用心眼锚定的红星的位置亦即定子的位置。假如把纸币对折了就是押了一半,老钱明白这次二斌平铺开纸币就意味着二十元全押了。

所有人都凝心静气,一个个期盼的眼神穿过升腾的热气落在油光锃亮的桦木宝壳上,眼角的余光似乎又被光洁的宝壳全部映照弹射回去,在摇曳不定的烛光里炙烤焚烧成丝丝青烟,掺和着混沌的脚臭味和混杂的老旱烟浓烈的味道一波一波弥撒开去。

有钱难买一宝红,二斌这一次总算没看走眼,定子给押准了。老钱当以一陪三,二斌这一宝就赢了六十元,一时间眼角眉梢尽带笑。赌到这个时候若是其他人通常会借故肚子疼、内急或外出有事而顺坡下驴离开赌场,可二斌是一个不识起坐的人,每次走进赌场腿软的就像缺了钙、脚重的如同灌了铅,而且屁股一旦贴紧炕头就如同钉子钉住了一样瓷实,十头牛也拉不起来,不管亲朋好友如何暗示均不理不睬、无动于衷,场子不散绝不走人。

好运气总是在电光石火间偷偷溜走,接下来却触尽了霉头,几宝便将二斌打回了原形,一宝押到腰子上没输也没赢,其它三宝全押在了黑棒上。二斌此刻心烦意乱有些坐稳不安,信手揩了一下额头渗出的汗珠,随即摸出兜里仅剩的二十元钱,事已至此他发觉已无路可退了,只得破罐子破摔硬着头皮把二十元折了一角斜放在拐子上,这种押法就是十元钱的拐子同时折角方向押十元钱的定子,如果押准了拐子赢十元加之定子赢三十元,这样一次能赢四十元。

二斌这次说啥也要亲自揭宝试试手气、赌赌运气。按理说押明宝时谁下的赌注大优先谁揭宝,大伙瞅着二斌输得所剩无几后动了恻隐之心,便由着他去揭宝。二斌慢慢推开众人,躬起身子用粗涩宽厚而又布满老茧的右手抓紧四方宝壳,小心翼翼地来回拉了几下,这样先把明宝打正以免揭宝时宝星带偏,导致一只老鼠坏了一锅汤误了大事。强烈的赢钱欲使得二斌的心快提到了嗓子眼,手也不自觉地轻微抖动着,其他的押宝人也跟着紧张起来,似乎能听到每个人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希望总伴生着失望,二斌刚掀开一条缝便发现又甩出一条黑棒,顿时感觉两眼发黑、脑袋嗡嗡作响,他像虚脱了一样已无力揭开宝壳,身体慢慢拉直之后又一屁股瘫坐在炕头,不停地喃喃自语,此时此刻失落无助懊悔和不甘心一股脑涌上心头。他知道生活的艰辛、一分一毛都来之不易,毫不夸张地说有时是用生命换来的,半年省吃俭用下来的钱就这样打了水漂。

二斌也曾挣扎过下定决心洗心革面、金盆洗手,但每次看到赌博就像着了魔似的无法自己,妻子也因他屡赌屡输、屡教不改离他而去。二斌就过着两只肩膀抬一颗头、刨一爪子吃一嘴的落单生活,为了生计只得在春种秋收后随村里人外出打工,回乡后依旧老调重弹、重操旧业,年复一年上演着始终如一的剧情。

村里人都说二斌玩物丧志,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经常调侃他是播种机、老钱是收割机,一年的辛勤劳作,老钱照单全收。这样的境况持续了很久,直到老钱离开,经年流传的押明宝的陋习连同老钱的躯体一道深深埋葬在山窝子旁的黄土岭上。后来村里的年轻人多外出打工或到城里供孩子读书识字,从此对押明宝再无人问津。

上了年纪的二斌对往事追悔莫及,然而时光怎会倒流,赌的是一时的兴起,输的是一生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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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蒋仪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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