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仪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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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畔长棵歪脖子榆
蒋仪洁专业号 | 2022-3-31

旧时的陕北岭凸坡陡、树木凋敝,村民生火做饭全靠焚烧各种作物的秸秆。那时种树十分困难,主要因为北方干旱缺雨、树木不易成活,常常是春天栽苗子秋天拔杆子。另外每家每户仅有的一点“自留地”绝对舍不得用来种树,尽可能多种一些粮食作物来解决吃饭问题。

父亲于是在村西头崖畔上劈出一坨空地种了一棵榆树,想着一旦成材便可用来修房建屋,倘若不堪大用就权当弥补柴火不足。

这棵榆树的生命力极其旺盛,居然在干旱的崖畔顽强地存活了下来,似乎早已淡忘了黄土地的贫瘠而愈长愈有劲。大概因为风向和重力的缘故,树干向着崖畔的方向侧弯出去,看似歪着脖子,村民索性把这棵榆树叫做歪脖子榆,把这条小土沟叫做歪脖子榆树沟。

父亲看着这棵遒劲莽苍的大榆树更是喜上眉梢,这不仅解决了部分柴火问题,而且幻想着有一天集攒下足够的木材即可以这棵大榆树做大梁修建一处宽敞明亮的砖木结构的新房子。

建造一所漂亮的新房毕竟是每一个陕北人最美好的梦想。这里的人祖祖辈辈穴居在大山深处晦暗幽深的黄土窑里,常年烟熏火燎、满面尘灰、十指乌黑,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艰难生活。正如清人《七笔勾》里所描写的窑洞茅屋,省去转头措上土,夏日晒难透。土块砌墙头,油灯壁上流,掩藏臭气马屎与牛溲,因此上把雕梁画栋一笔勾。

农民若想有“雕梁画栋”,必须有可用的木材,尤其是要有一根粗壮坚实的大梁。因而这棵老榆树就承载着全家人的希望在风里在雨里忙前赶后地生长着。父亲也在积极谋划新房的选址,精心筹备建房所需要的檩子和椽子,这时已然“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然而事不凑巧,有一天村里一位大爷因为贫穷和病痛的折磨失去了生存的信心和勇气,心一横便吊在这棵歪脖子榆树上。也许是大爷命不该绝,正好有村民从树下经过,奋力用镰刀砍断了勒在大爷脖子上的麻绳。幸运的是由于施救及时,大爷总算与死神擦肩而过。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经过了这次生死轮回,大爷顿悟了生命存在的意义,重拾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村里人说这棵歪脖子榆树仁慈不收生,不但拒绝了大爷的生命投诚,而且常年以巨大的树冠给村人以庇佑。大爷的家人也因此十分感念这棵歪脖子榆树,对之关爱有加,不愿对它有任何伤害,连枝头的鸟儿都可以随意筑巢、成双成对、引吭高歌。

经过大爷这惊心动魄地一折腾,父亲考虑再三最终打消了用这棵歪脖子榆树做房屋大梁的念头,认为这样修建房子会带来晦气、不吉利,影响今后的运势,而且大爷这样“头悬梁”着实给人留下难以消除的巨大心理阴影。

毕竟山里人有山里人的风俗和讲究,除非万不得已,通常很少有人愿意使用榆木给死人做棺木或给活人修建房屋,因为榆谐音“愚”即愚蠢的意思,而“榆木疙瘩”瓷实不开窍、“榆木脑袋”又顽固不懂变通,这样岂不抑制了子孙后代聪明才智的发挥。这可是个大忌,所以用这棵榆木做大梁是万万使不得。

后来村里的树木渐渐地多了起来,修建房屋所用的大梁可以用大杨树来替代,父亲再也不盘算如何利用这棵歪脖子榆树了,这棵歪脖子榆树依旧生长在村西头的崖畔上。

随着改革开放步伐的加快、白于山区移民搬迁的大力实施,村里人的住房条件得到了极大地改善,老庄子的好多村民陆陆续续离开了黄土窑,住进砖混结构的新房子,而生活条件较好的村民直接修建了窗明几净的楼板房。

脱贫攻坚实施后,老庄的村民已全部搬迁到了移民新村,没有人再使用木材建房,煤、电、气、太阳能等新能源渐渐取代了传统的柴禾。村里人果断“放下屠刀”,崖畔这棵歪脖子榆树终于在近百年的生命历程中安然躲过了烈火焚烧和斧锯刀削的悲惨命运而获得了新生。

村里的变化非常大,黄土路已全面硬化、土窑洞变成了楼板房,退耕还林、封山禁牧之后,昔日的荒山秃岭披上了盛装,这一切显得既熟悉又陌生,只有崖畔这棵歪脖子榆树才能亘久不变地勾起我对故乡美好而又绵长的回忆。

每当春回大地、冰雪消融,黄土高坡姹紫嫣红、绿意盎然,这棵歪脖子榆树老树新芽,它将以新的生命形式摇曳在生态文明建设的春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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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蒋仪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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